低成本、低ROE壁垒与人口红利

上篇文章认为，中国企业大举扩张新兴产业产能，是中央政府扶持、真实因素（体制特点）、资源禀赋（人口数量、国土面积）等因素共同决定的，不是单个政府有意选择的结果，也不是单个企业可以改变的。对这个问题做更深入的讨论，会得到一些有趣的结果。

一、从“高技术壁垒”到“低成本、低ROE壁垒”

传统上，当企业或个人发现一个未来有广阔发展前景的领域时，他通常的做法是：申请专利，设置专利壁垒和技术壁垒，使其他企业难以进入。然后给产品以远超过成本的定价，享受高毛利率、高净利率、高ROE。在专利有效期内，肯定会有其他企业尝试进入。此时，先行者就要不断地进行技术迭代，申请新的专利，来加固自己的技术壁垒。

在过去几百年，专利壁垒鼓励了技术进步，促使西方科技快速发展。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，最典型的就是盾构机、光刻机、光刻胶等。

但是随着中国经济崛起，这个游戏规则逐渐被改变了。

在中国，当一个有广阔发展前景的领域出现时，政府扶持企业进行研发，迅速攻克技术，然后进行投资。上篇文章说的那些机制开始发挥作用，中国广阔的国内市场，足以容纳大量产能，充分发挥规模效应，降低成本。其结果是：

【1】所有人都享受到了新产业、新产品带来的好处，提高了效率。

【2】成本过高、无法盈利的企业被迫退出市场。成本较低的企业存活下来，发展壮大，形成更大的规模，更低的成本。

当然，最好是既具有“高技术壁垒”，又具有“低成本、低ROE壁垒”。

以万华化学为例，它攻克生产MDI（二苯基甲烷二异氰酸酯）的技术难题后，生产成本大约1.2万元/吨（会跟随油气价格波动），低于竞争对手。因此它成为全球产能最大的MDI生产企业，目前产能265万吨，占全球30%。同时不断进行技术迭代，目前的MDI生产技术是第六代生存技术。这样，高技术壁垒和低成本壁垒同时存在，足以吓退潜在的进入者。

“低成本、低ROE壁垒”肯定不是从中国开始的，但肯定是被中国企业家发挥到了极致。中国广阔的国内市场、巨大的需求，使企业能够充分发挥规模效应，降低成本。然后把这种模式复制到国际市场上去。今天中国新能源产业产能巨大，并且向国际市场低价出口新能源产品，不过是这个模式的一个体现。

2022年以来，中国经济进入“腹背受敌阶段”（点击），前有欧美日围堵，后有印度、墨西哥、越南等追赶。中国企业产能扩大形成的“高技术壁垒”加“低成本、低ROE”壁垒，阻止了这些国家进入这些行业，在他们追赶中国的道路上设置了一道道障碍，使他们无法快速赶超中国。除非出现新的领域、出现大的技术变革，使他们可以弯道超车。

二、人口红利问题

相对于“高技术壁垒”来说，“低成本壁垒”更难被攻克。因为攻克“高技术壁垒”，只要舍得投入资金购买设备和研发团队，再投入时间，迟早会有进展；而要实现“低成本”，则既要有技术优势，又要有庞大的市场需求。

庞大的市场需求，很大程度上来自庞大的人口数量。在过去，中国庞大的人口数量，一方面使得中国具有较低的工资水平，降低生产成本（目前这个优势已经消失了）；另一方面，形成了庞大的需求，使得企业在国内经营时就可以大举扩张产能，通过规模经济降低成本。

但是目前中国人口红利已经消失了。联合国《世界人口展望2022》预期到2050年中国人口将下降至约12-14亿，2100年下降至约5-10亿。这导致：

一方面，劳动人口下降，工资上升，导致成本上升，企业不得不出海，去低工资国家投资设厂，既降低成本，又可以规避欧美对原产中国的商品加征的关税。这正是最近几年出现的情况。

另一方面，随着老龄化率的上升，人口数量下降，国内总需求增速下降，国内市场规模将萎缩。

这意味着“低成本壁垒”正在面临挑战。而印度未来将具有庞大的人口，《世界人口展望2022》预测2050年印度人口将上升至约17亿，并且人口结构比较年轻，这意味着未来印度有复制“低成本壁垒”的条件，成为对中国威胁最大的追赶者。

这个趋势是无法扭转的。中国能做的，就是：【1】尽量快、尽量多地攻克高科技壁垒，限制印度等国家进入，延缓其对中国的追赶。【2】在中国已经领先的产业，建设足够多的产能，并不断进行技术迭代，压低成本，阻止印度等国家的追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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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阅读：“腹背受敌的中国经济”系列